2006-6-609:55僵 果
魔鬼的笛音令我堕落，明亮的天光令我羞愧！
――――少年房赛的话
A
这是一个明朗的早晨，雾霭刚刚散尽，天空似乎比往常高出几十丈，显得更加的清澈蔚蓝，江南雨季里这样的天气是令人心情愉悦的。
少年房赛此刻正站在那个临风的窗口，他的个子很高，所以尤为显得清瘦，肩膀平平地架着一件囚衣，脸很白净，唇上已有一层黑绒绒的胡子，透着一股俊气。他紧紧的攀附着锈迹斑斑的铁栅栏，目光有些迷离，似乎若有所思。
“在看什么呢？”我试图接近他，鉴于前几次的失败，这次我更加显得小心翼翼，象是一句家常，不用目光直视他，怕他逃避。
“没看什么，我看什么都矛盾。”他似乎也很随意，只是粗哑的嗓音中透出的是一种谙察世事的无奈。他说他不会去看窗外单飞或群翔的鸟雀，它或它们会将他带进悲哀的死胡同，窥视这些自由的生命会使他落泪的，会使他看见生命堕落的足迹，听到生命忏悔的声音。说这些话的时候，忧伤极不谐调地出现在少年房赛的脸上。
稍稍平静之后，房赛突然问我想知道什么，我一下子就给噎住了，这个少年有尺人的洞察力，他竟然看透了我的意图，我半天吭不声来。
“还是从樊诗诗开始说起吧。”他的自言自语中有一种自信。
B
“我见到她的那天非常平凡”房赛接着说，“是一个平常的星期天。”原先我倒担忧有些隔阂，没想到房赛却比我坦然，心扉就这样徐徐开启了。
那天我正埋头在学校的编辑室里，你要知道，这可是个令我骄傲的地方，学校每一年都要搞一次编辑选拔赛，由成绩优异者担任校园文学刊物《清荷》的编辑工作。樊诗诗出现的时候，我正在听歌剧《纳布科》中的一首著名的合唱――希件莱奴隶的合唱，你知道意大利的作曲家威尔弟吗，《纳布科》就是他的代表作，当中有一句是“飞吧，让思想插上金色的翅膀。”想象着一个喜欢听经典名曲，写着一手好文章的花季少年是怎样的优秀，环顾着四周的高墙，心中不免为他感到挽惜。说到这儿，房赛略微显得有些激动，脸庞有些泛红，停顿了一会又继续往下说。
编辑室里有一台老牌的“红灯”收音机，它可是我最好的伙伴。我和别人（指其他的同龄人）不一样，我不喜欢流行歌曲和影视歌名星，我喜欢听一些世界名曲，贝多芬的《F大调浪漫曲》、《欢乐颂》，柴柯夫斯基的《胡桃夹子》都是我最喜欢的曲子，我也偏爱前苏联作家的一些作品，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、《烟》、《我的母亲》，还有法国作家卢梭的《忏悔录》也是我喜欢的一本书，当然今天看来更是另有一番感触。那个春夏交融的午后，樊诗诗的出现给我带来了一丝清凉，早就听高年级的男生在议论高一（四）班的樊诗诗是“校花”。她确实很漂亮，亭亭玉立，显得很文静，本来她是要我帮她改小说的，没想她进门的第一句话竟是惊喜的欢叫：威尔第！这句话一下子就拉近了我们的距离，找到了共同语言。在那个简陋的编辑室我们整整呆了一下午，什么都谈，当然是从彼此都喜欢的音乐开始的，我们发现彼此志趣相投，她的好篇小说也就很顺利的放在了编辑室的桌子上了。
她的那篇小说叫《梦想水晶鞋》，说的是一个小女孩期盼白马一下子的出现，那一夜我彻夜未眠。
屠格涅夫说的“一种会燃烧的无法抑制的感情”在我心中萌芽了。
Ｃ
“那时候我简直就是疯子。”
从那个午后起，我和樊诗诗的关系就有些顺理成章起来，我们彼此都会用各种借口找对方，结伴回家或出去游玩，她说她很早就注意我了。“你的文章很有才气。”她的这句话令我有些飘飘然，象是一句魔咒，我开始迷失了自我。我常常在课堂上走神，上课时显得目光
呆滞，眼前晃动的却总是她恬静的神态、甜美的微笑，晚上在宿舍里更是睡不着觉，常常以
失眠告终。
我常常把樊诗诗想象成《钢》中的冬妮娅。我将这种想法告诉樊诗诗，樊诗诗就会认真的问我，愿不愿意成为她的保尔。
玫瑰，过早的来到。
我们恋爱了，校园的小径旁，树荫下，幽静的小河畔、江滨公园都留下了我们相依相伴的身影和幼稚的足迹。
“我会让你快乐一辈子！”我很认真的对樊诗诗说。
过多的精力投入恋爱，使我的学业荒废，学习成绩急遽下降，同学和老师见我上课神情恍忽，以为我病了，都劝我去医院看看。
世上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，我和樊诗诗的事最终还是被家长和老师们知道了。星期天我被父母召回家，父母、亲属齐坐一堂，他们轮番规劝我，希望我能够以当前的学业为重，恋爱的事将来再考虑。那时候我一句也听不进，总认为自己可以把握幸福。
同学们都说我变了。是的，我确实变了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，我开始变得爱慕虚荣，穿一些立异标新、花里花俏的衣服，常带着樊诗诗出入各种娱乐场所、商场，时不时送她一些精美的小礼物，以博红颜一笑。父母不知情时，这样的消费还能够勉强维持，父母知道我和樊诗诗的事并在最终规劝无效的情况下，断绝了我的经济来源，使我陷入了困境。
Ｄ
我也曾经矛盾过，苦恼过，挣扎过，我深知自己今天之所以能够在这所重点中学上学是多么的不易，我时常会想起操劳了半辈子，含辛茹苦养育我的父母，会想起从小就教我识字绘画，对我寄予厚望的祖父，然而这些飘忽不定的身影同樊诗诗相比又是显得怎样的苍白
无力啊！脑海如同一个电视屏幕，眼中反复叠现两个字：爆炸！
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微微摇着头，远去的痛苦又一次重现在他的脸上。
Ｅ
直至警车将我带走，认识我的同学和老师还是难以相信我会去盗窃。他们是怎能理解，我竟会为了维持和樊诗诗所谓的“爱情”，抛却了所有的道德观念，不顾廉耻，干起了偷盗的勾当，仅仅是为了满足我可怜的虚荣心。
“你不知道我有多痛苦！”他加重了语气。
我常常对着镜子大喊大叫，痛骂自己，无耻、卑鄙、下流，我用自己所知道最肮脏的字眼来诅骂自己，这一切都已无济于事，我已经麻木了，用偷来的钱带着樊诗诗到处消费，完了再去偷，周而复始，形成了恶性循环，直至最后被抓……
Ｆ
房赛的故事讲完了。房赛问我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？我摇了摇头，踟躇了许久还是问了一句：你后悔吗？
“我早已经写在脸上了，”房赛说，“魔鬼的笛音令我堕落，明亮的天光令我羞愧！”他指了指自己的脸，这时我才注意他早已是泪流满面。
房赛说你知道俄国作家勃留索夫吗？他有一首《亚当与夏娃》的结束段是这样的：
亚当：我是怎样撕裂了那只果儿，夏娃？夏娃？
我又怎能就这样把它揉碎？
呵！我听见了上帝的怒吼――
鲜红，鲜红的液体喷涌而流。
“那时候我们不懂得爱。”房赛补充了一句。
后 记
若不是面对刑侦档案上的白纸黑字，面对这样一个俊气、健谈的少年，你怎么也无法将他同一个盗窃四十余次，被判刑七年的少年犯联系在一起。房赛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，均受过高等教育，房赛的祖父则是当地教育界的老前辈。从小，房赛的父母和祖父就不遗余力地教育他，受良好学习氛围的熏陶，加上天资聪颖，房赛一直都是学校的学习“明星”，各科成绩都非常优异，而且写得一手好文章，作品曾多次获奖。０３年又以全市第四名的成绩考入省重点高级中学，而且还担任了所在班级的团支书及学校文学刊物《清荷》的编辑。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勤奋自砺成绩优异的学生却走上了犯罪道路。
房赛所在班级的班主任老师说：“真的难以置信。”
房赛的父母面对记者则是一言不发。
